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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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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娘犹自颤栗,话音也带上几分颤抖,甫一开口气势先弱了三分,“我已知你是谁”她顿了顿,似乎是要让自己的话音强行镇定,“你非是在拖延,你只是,胜不了我”,十娘忽的嫣然,“冷千山,我救定了。”

    呼阿律不为所动,握紧长刀看着十娘奔来,他曾一夜屠城,马上悬挂过从白发到垂髫的头颅,也曾千里枭敌首,一把刀饮过多少英雄热血。这是一柄黝黑的石刀,石本不黑,染多了血,终于换了样貌。石刀的主人眼前似乎还能浮现面前这个女人的丈夫,那个守关的真正的汉子,那个击退关城边境大大小小部落敌袭的汉子,即便是那样一个人也在这柄刀下留下了三根手指,震伤了心肺,这个女人,一个武艺尚不如汉子的女人,能做什么呢?

    果然如人所料,人未至飞索先到,呼阿律一刀斩向飞索,迎面又飞来十娘银枪,同样的当没人会上两次,更何况十娘这一掷,手上再无长兵刃。呼阿律撇开长锁刀锋急转,自下横扫十娘下盘,十娘纵身一跃,半空中已是呼阿律扭身袭来一掌!“咄”长锁一抖,十娘任索子缠上石刀,一脚踏上呼阿律掌风,伸手要接向后疾去的半截银枪。呼阿律变掌为爪,攥住十娘的脚,另一只手脱刀变拳,袭向十娘腿弯,这一拳是要废掉这条腿。

    “哐啷”,长刀落地,十娘长锁再袭先一步缠住呼阿律的拳,脚上一扭,竟是脱下了一只鞋。呼阿律急忙松开鞋,却已无法再次拉扯面前这个仍向短枪掠去的女人,这一番拳脚相对,快得让人不敢错眼,几个来回,那枪尚未落地。局面瞬间急转,此时轮到呼阿律手上无兵刃,夺刃?呼阿律一手猛拉长锁,竟是将十娘在空中拽回一尺,另一手虚晃一拳袭向十娘,待十娘避过这拳,呼阿律即刻向前探向银枪!中了!呼阿律拽住枪身,一个回枪刺向十娘!

    血花一串,随兵刃涌出。关十娘伤了臂膀,由肩胛至上臂洇处一片红。眼前的黑甲却没有乘胜追击,或者说,这人此刻已不能追击。

    呼阿律望着十娘手上的金刀有几分难以自信,刀,原来是套在层层棉布里,贴肉绑在了这女人的腿上,昔日里富丽的刀鞘早已无踪,刀光在夜色下微闪,刀光下是十娘破开的裙衫。呼阿律低头望了望黑甲腰腹连接处的伤口,那伤口斜劈过他大半的身子,如今这具身体只剩一丝相连,那一刀损了呼阿律此生再战之力,损了他此后的生年。

    黑甲倒下,关十娘粗粗止了血,停息一阵,慢慢收拾回兵刃,那支银枪,她的丈夫为她打造的,巧取敌人的子母枪,已被拆分得七零八落,那个男人曾对她说,我总不想看你用上这支子母枪,谁又说得准呢?那时的男人已病入膏肓,他的年岁不算大,承受的累却超越了那个年岁。十娘忽然生出一种疲惫,她有些渴,有些盼着前方仍有此前的茶棚。方才的豪言,在战前一瞬,只是豪言,心里的底气,只有说话的人知晓。所幸,这个女人未负豪言,她曾经的男人一如生时一般信得过。

    片刻的恍神,关十娘缓步走向城门,抬头哑声道:“城上的,可借匹马?”城上一片死寂,关十娘自嘲地笑笑,似是自言自语,又恰好能让城上的人听到,“是怕我不还?此去倒也难说”,地上的酒杯已被尘土侵袭,那是她成亲时的酒杯,那个人战死,杯也碎了一只,如今这只,竟也是要入土么?好在酒还在,关十娘捡起酒囊,拂了拂尘土向口中倒去,只一口,便又空空如也。关十娘忽然有几分寥落,原来酒也难得痛快地喝。

    “喂,会还的,借匹马来可好?”十娘忽然又有几分想笑,或许是和那个面冷却最知礼的将军呆久了,这样的时候,自己竟没有砸城门,这城门只能守,即便这门后或许未见得值得一守。

    十娘放弃了,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可今夜她有些丧气,丧了那些横生的豪气,那些守护一方水土乡民的霸气。今夜的她不是那个人人传颂的替亡夫守城的女将,她只是个伙同“通敌”将军冷千山“卖国求荣”的女人,只因是个女人又算得有功,才仅仅是被逐出关城,而已。她丈夫守了这座城十年,她又守了十年,二十年的光阴扔在了城门里外,如今却还不回城中的人借她一匹马,一匹本就属于她的马。

    关十娘叹了口气,离开城门处一步步向城外走去,耳边却是一阵“吱呀”,十娘顿住,一声马咴,一声马铃,又一声“吱呀”,眼前的马赫然是白日里她从冷千山处骑走的坐骑轩辚,而那声马铃,是她自己的马,那匹年岁不轻的老马驰骃。轩辚背上还有一囊酒,粗糙的不甚名贵的酒囊,和挂在守城兵士腰间的一样。

    两匹马,是要两人乘才对。关十娘心下想着,饮了一口酒,酒囊又仔细系回马背,寡酒难喝,总要有人相陪的。她想。她始终没有回头,这城上的目光她未看,目光中的含义却在心中读得分明。这城还是要守的。

    夜风渐渐凉了,两匹马已走远,上马的那一刻,关十娘便狠命似的催促,不似方才的她,却是真正的她。她的衣衫已破烂,血虽止住,血迹却昭告着她赢得并不轻松,嗒嗒的马蹄急促得没有韵律,却在十娘耳中踩出一曲先前未尽的曲子:“人穷衣衫褴,谁人听我央告难……”这一生,竟是这般难么?这一生竟是这般难!

    那柄金刀,此刻才是真正脱了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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