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枝，在半空翻检背包处理这个不严重的伤口并不明智。

    卢克试着在睡前整理一下思绪——如果机器人的逻辑推理也可以称为思绪的话。卢克简直不能相信这次的线索可以这么直接——是的，“简直不能相信”也是人类特有的情绪之一，推翻不了结论，不得不相信，但由于超出自己知识结构和经验的判断，心理上趋向于不相信。卢克的字典里，只有相信或者不相信两种答案，所以卢克决定先按照自己的观察判断出所处环境，任何犹疑导致的优柔寡断指引的行为在这片丛林的穿越游戏中是有害的，将给对手更多的思索时间布置陷阱，裂变出更多通往错误之路的可能性。

    卢克爬上的这棵树，具备热带雨林的鲜明特征，而犀鸟主要生活在非洲和亚洲南部的热带雨林中，春末夏初产卵孵化后代，这些表面传达出来的信息是件好事儿，卢克的这个时代，由于过度开采森林资源，非洲和亚洲的森林面积急剧缩小，面积总和不到美洲森林面积的一半，更小的面积意味更短的路线——在没有太多迷路的前提下，不过保不齐罗福这驴球——这个词是卢克跟人类学的，人类有时候很奇怪，面对敌人的时候，驴球是骂人的词汇，面对朋友的时候，驴球却可以当作一个亲昵的称呼。大多数开庭的时候听到人类嘴里吐出驴球这个词是义愤地谩骂对立方，私下听到某些人类的交谈，说到驴球往往是提及和自己关系亲密的第三人。卢克做法官的时间不短——以一个公职机器人的服役时间长度来说，简直是元老级的漫长时间，因此卢克偶尔也学会了人类语言中的特定词汇，这些词汇在法官的标准用语和百科全书里不会有，偶尔在自己的演算过程中用到，让卢克觉得，这是长时间的公职生涯留下的痕迹，区别于刚刚从工业化的流水生产线上走下来的其他菜鸟公职机器人，瞧，菜鸟也是这样的词汇。一代又一代更先进的机器人将取代卢克们，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趋势。如果说菜鸟仅仅指他们自我演算的时候不会使用这些人类口语中特有的词汇，那么，菜鸟这个词是准确的，否则以人类语言的字面意思而言，那些新上岗的“同事”，任何外在和内在的衡量标准方面都不逊色于卢克们，实在担当不了菜鸟这样的称呼。当然，这些词汇仅仅在卢克单独演算的时候冒出来，卢克的口语和书面语言表达里绝不会出现这样的词汇，作为一名严格遵守行为准则的“老”公职机器人，卢克明白安全最重要——保护自己不被拉回工厂格式化重装系统。四年半的公职生涯，卢克见过一位被重新安装系统的“同事”，那是在卢克刚刚上岗没多久的时候，这位同事服役不到一年，突然某一个月失误的指标远远超出标准的范畴，三个月以后卢克再次见到这位仁兄，见面时这位名字仍然叫瓦特的法院对外接待员已经没有过去工作的存储记忆，和刚上岗的菜鸟一样，彬彬有礼地向卢克自我介绍，客气寒暄。

    说回罗福——这个驴球，没有谁规定游戏的丛林一定要按照现有世界的真实模式，尽管罗福的丛林比任何其他机器人同事设置的更接近真实，也仅仅是接近，谁说罗福不会按照文献资料里留下的百年甚至千年前的模样设置他的丛林呢？当然，以卢克对罗福的了解，书记员这个工种的特殊性，罗福不会设置没有太多参考数据的和现在世界年份跨度太大的丛林，毕竟丛林的每一步变幻是一个复杂的演算过程，没有参考意义的变幻会让罗福无所适从——这是卢克和罗福为数不多的对决游戏中的小小心得。书记员最重要的准则是忠实记录还原当时场景，不允许任何自我的推断和发挥，罗福这驴球——果然说得越多越顺口，他的所有复杂的设置皆有据可循，说得好听点儿是站在人类肩膀上的积累，说得不好听——卢克默默在自己系统内部念叨，可不就是在人类的精华和垃圾堆里刨坟再捏巴出个似是而非的东西来？当然没谁规定不能这样，即使这种刨坟式的设计，卢克也没有穿越出来不是——卢克认为更为准确的表达是暂时没有穿越出来。卢克相信——这又是一个人类特有的情绪，选择相信未来还没有发生的某一件事，是人类个体基于自身对这个世界的情感而投射的愿望，而卢克的相信和不相信是基于各种证据和阐述的呈现，对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的判断，两者有本质的区别，或许这种对于未来相信的情绪，和那些类似驴球的词汇一样，是工作闲暇之余的自娱自乐——卢克这样判断自己对于赢得游戏的相信。

    基于对罗福设置丛林的特性了解，卢克认为自己处在距离现在世界时间往前不会超过两三百年的非洲或亚洲的热带雨林，进入游戏的第一个雨夜能有这么缩小范围的判断出乎卢克的意料，人类世界的经验告诉卢克，事出反常则非比寻常。卢克决定先基于表象缩小范围，再小心求证，借用人类的一句话，万一判断失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卢克还不相信了，兜里，哦不，大脑储存里可供随时查阅的百科全书和人类各类文字记录以及自己本身具备又长期熟练运用的缜密的逻辑思维推理解决不了罗福刨坟下来设置出的困难。

    已经爬到理想的高度，卢克有点儿困，罗福在游戏中设置的生物特性起了作用，卢克关掉头灯，再次检查一下系好的冲锋衣和安全绳，它们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固定在树干上，卢克让自己的手脚紧紧缠住树干，进入梦乡——如果真的有梦，罗福的游戏设置里不会给卢克一个关于穿越出丛林的美梦吧。

    少了头灯的微光，森林再次被黑暗吞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和原来一样。这片有生命力的森林，正在罗福的精心布置下缓缓向卢克拉开帷幕，从卢克闯入开始，这里的一切，向卢克伸出它们打招呼的双手。